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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魚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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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魚躍

大魚來嘍!

就像傳說中那條沈落入海的大魚,從鼓樓二層掉下的人也仿佛自天而降,赤裸的軀體摔在遠比海冰堅固的青石板路,夾雜骨骼碎裂的悶響掄起重錘,將恐懼之釘打進游客們的眼睛,深深楔入他們的頭腦。

人群在尖叫。

“不要亂,聽指揮!全部待在原地!”

盡管便衣警察們努力維持著秩序,他們的聲音卻被嘈雜的聲浪淹沒,鼓樓廣場已然亂作一團。如一群竭力試圖沖破恐懼圍網的海魚,游客們漫無目的地四處沖撞,就為逃離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少數一部分仍有理智未曾慌亂的人,也逃不過被亂流般的人潮裹挾而去。

不少人在奔逃的同時,本能地回頭再望向那具形貌可怖的屍體,仿佛是怕猙獰死神會從中破體而出,由背後撲上來襲擊自己。於是新的慘劇接踵而至,許多人因此在拉扯推搡中跌倒,等不到誰來攙扶身上便被無數只腳踩過,就此再也無法爬起。只有在這種時刻親臨者才能體會得到,比死屍更可怕的,是活人絕望而痛苦的哭叫。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驚慌失措。

原本站在靠前一排、離跳樓者墜落點最近的那個男人,此刻既沒有像其他游客那樣拼命遠離,也沒有貿然近前查看情況,而是聽從便衣警察的指揮留在原地,蹲下身,隔著安全距離細細觀察起這具屍體。

死者為男性,體態偏胖,渾身赤裸,根據頭發顏色和膚質狀態判斷年齡應該在四十歲以下。從等同於十四五層樓高度的地方落下,他的死狀可謂淒慘。貫山屏並非專業驗屍人員,也能看出這個男人的頸椎已斷裂脫節,因為死者俯臥在地、卻仰面朝天,整張臉平凹下去,面部裂成幾塊,再辨不清五官細節。顱骨迸裂,男人灰白的腦組織流溢而出,和著少量血液,匯成腥黏一團;四肢俱斷,雖然肌肉組織還與軀幹相連,但都關節翻轉,綿軟鋪在地面。

乍一看,這只是一個跳樓求死的輕生者,特意選在東埠最熱鬧喜慶的節日,當著歡悅的人群縱身一躍。

然而反常的是,屍體全身皮肉爆綻、骨骼碎斷多半,幾乎成了個包著肉糜的漏水皮袋,流出的血卻只有小小一灘。

死者手腕腳踝上,還殘留有麻繩捆縛的痕跡,尚未變色。

“我認為不是自殺,王顧問,你怎麽看——王顧問?”

遲遲沒有聽到回應,檢察官遂將註意力從屍體上移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同來的青年並不在自己身邊,竟已不知去向何處。

……

在眾人皆低頭關註屍體死狀的時候,有一個青年卻第一時間向上擡頭。

——從那個高度頭朝下摔落,不可能有生還機會,既然俯臥在地的已是具屍體,那在王久武眼中就是個無甚特別的物體。他更關註造成這人死亡的原因。

於鼓樓二層周廊護欄邊,一抹白色一閃而過。

基金會顧問看在眼裏,身體先於大腦作出反應,在意識到那是個身著白衣的人影之前,他就已經跑到了城臺下面。魚形石獸把守的正南券門赫然在前,王久武沒有多想,立刻往門拱裏面沖去。

一道鐵柵蠻橫地擋在盡頭,“參觀請走旁門”的告示牌拍在臉上。

該死!

青年在心裏罵了一句,飛快繞行城臺尋找其它通路,最後跑至北面才看到有一扇偏門。他不敢再耽誤時間,推門而入後直奔東北隅的蹬樓石階,由此一路上達鼓樓主體樓閣的底層,所踏過的百級階梯只有酸脹的腿腳為他計數。

鼓樓底層封閉無窗,內裏林落豎立十餘尊陶俑,大小不等灰衣大帽,似是東埠民間傳說裏“海民”的擬人形象。四面墻上繪滿波濤海浪,各供一張香案,布置得如同暗廟一般。不過,底層陰森恐怖的氛圍已被現代化電氣設備沖淡許多,陶俑較少的邊側還布設了數張沙發圓凳,似是辟成了供給游客的臨時休憩場所。

底層中沒有第二個呼吸聲。

王久武匆匆向底層各處掃了一眼,休息區其中一張沙發褶痕雜亂,圓凳滾倒在旁,小幾上的零食袋與飲料罐淩亂四落,似是在那裏爆發過一場爭鬥。

他沒有過多耽擱,接著就沿著角落的木樓梯登上二層。

二層此刻如底層一樣寂靜。

顯然,因為不熟悉地形耽誤了太多時間,他到底是遲了一步。那個白色的人影,恐怕早在王久武誤闖封閉南門的時候,便已從北向的偏門離開。

青年恨恨地敲了一下掌心。

停止跑動之後,灼燒的感覺頓時自肺部洶湧而上,令每次呼吸都帶著拉鋸般的痛感。王久武艱難滾動了幾下喉結,口中隨即泛起一絲腥甜。於是在接下來這段恢覆體力的短暫時間裏,他邊倚靠著木梯扶手調整吐息節奏,邊環顧二層觀察裏面的情況。

二層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四面墻均掛雲紋木雕橫楣,其中三面墻設六抹方格門窗,外帶周廊圍以望柱宇墻;另一面墻彩繪巨幅壁畫,無門無窗。而首先吸引王久武目光的,是分散排布的數張木制鼓座與灰色圓鼓,他大致數了一下,攏共有二十五面鼓,應當為傳統一套,由一面代表一年的“主鼓”,搭配代表二十四面代表節氣的“群鼓”。

那張近一人高的鼓座,想必就是用以安放最大的主鼓。

然而木架禿空,主鼓並未穩坐於鼓座,而是仰面躺在了地上。

青年用手背揩了一下額頭,被汗水模糊的視野清晰許多,得以在略顯昏暗的室內分辨出更多顏色。

於是他看到,淋漓猩紅漫流鼓面,溢淌而下。

那盈斥口鼻的腥甜銹味,原來並非只來自於青年呼吸道中破裂的毛細血管。

蒙滿鮮血的主鼓旁邊,衣服鞋襪散落一地,混雜著不少異樣的灰白“血塊”。王久武凝神細視,發現那些其實是人體器官內臟。聯想到開幕式上摔落的那具不見大量出血的屍體,他推測眼前的這堆“部件”,都來自於那個受害者身上;那麽鼓樓二層,恐怕就是兇手殺人戮屍再拋屍的第一現場!

地上鋪設的暗色石磚上原本已匯成血泊一片,不過又被多串鞋印踐踩得不成形狀。王久武順著血鞋印和器官內臟丟拋的方向,繼而望向那面有巨幅彩繪的墻壁。根據背景裏的星辰堅冰,以及樓下的海民陶俑,他推測畫上這個頭戴冕旒身穿玉甲、蒼髯兀目高額扁鼻的男子,應該就是“海大王”的擬人形象。

既然這條傳說中自星落海的大魚為東埠人所敬懼崇拜,那麽能否說明敢在它繪像上塗鴉抹畫的人,並非是東埠本地居民?

基金會顧問望著被塗抹得糟亂一團的壁畫,默默思忖道。

不知是誰,極大可能是兇手,用手蘸著血,在海大王的繪像上蓋畫了一條赤色的大魚。這條大魚乍一看形象上與開幕式大屏所呈現的電子魚非常相似,但本該是魚目的位置被畫成了一個血洞,魚腹下也多了許多根類似觸須的線條,變得十分詭異畸形。

怪狀大魚的塗鴉中,淩亂摻雜有幾行字母。

王久武花了一會兒才辨識出那蟲爬一樣潦草的筆跡書寫的是德文字母。他只能認出幾個簡單詞匯,無法全篇通讀,於是掏出手機拉近鏡頭視距,拍下照片發給了陰闌煦。

在他把手機放回衣兜的同時,老舊的木樓梯開始吱嘎作響。

——有人上來了,就跟在他後面。

青年立刻警覺,下意識彈出袖中短匕,轉至樓梯口向下俯瞰。

但看清來人是誰之後,他便松了口氣,將短匕收回暗藏的插槽。

“貫檢,之前事出突然,我走得太急,沒來得及跟您打聲招呼,容我現在道歉——不過您怎麽上來了?”

貫山屏卻只是搖頭。

連爬百級樓梯上來,一般人都會有些氣喘,但男人此刻胸膛起伏劇烈,呼吸急促得已近異常。白著一張臉,貫山屏一只手撐到了木梯的護欄上,另一只手則緊緊捂著胸口,一副馬上就會喘不過氣的模樣。

王久武連忙過去扶住他的身體,焦急地問道:

“貫檢,您是心臟不舒服嗎?帶沒帶藥?”

“在,在,”豆大的冷汗不斷從檢察官額角滑落,他吐字都變得困難,“在我的……”

深知心臟病患者都有隨身帶藥的習慣,王久武見勢不妙,不等貫山屏說完即動手在他身上翻找起來。這人大衣口袋裏只有手帕和皮夾,青年便解開男人大衣紐扣探手進去,最後果然在他襯衫胸前口袋裏找到了那個棕色的小藥瓶。

輕聲道了句“得罪”,青年擰開藥瓶將一片硝酸甘油挑在指尖,而後伸進檢察官口中,將這救命的藥片放於對方舌下。男人的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他的指背,制造出一陣輕微卻尖銳的刺痛。

王久武現在沒有心思計較這些。

攙扶著貫山屏在樓梯上坐下,他也坐了下來,讓男人倚靠著自己的身體。已經熟悉的檀香味自檢察官衣上飄來,此刻卻不足以撫平青年的心緒,撥打完急救電話後,他下意識擡手環抱住貫山屏的身體,心急如焚,卻只能安靜等待。

良久之後,檢察官的呼吸終於平穩下來。

“我沒事了。”

男人聲音仍有些低啞,從青年懷中坐直身體,揉了揉心區,自嘲地苦笑,“看來最近坐了太久辦公室,已經嚴重缺乏鍛煉了。”

他的神色已基本恢覆正常,一旁王久武卻仍心有餘悸,壓著自己的心跳又問了一遍:

“所以,貫檢,您怎麽上來了?”

“廣場上混亂危險,我發現你不見了,自然想趕快找到你。鼓樓二層是我覺得你最可能來的地方,因為那個人就是從這裏摔下去的,我想,你一定是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一個人影從護欄旁一閃而過——現場那邊什麽情況?”

“已經被便衣警察保護起來了。”

王久武這時才緩過勁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另一邊,在嗅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後,檢察官緊蹙起眉,條件反射般覆歸工作狀態。他站起身,和青年之前一樣,細細環視二層內部一圈,而後沈聲說道:

“典型的儀式性殺人。”

作者有話說:

有人跟我說老貫是大猛1,所以我決定讓她回憶起老貫病弱的那面。

貫王的進展,應該沒有很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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